又見房客“麻桿妮”
前不久,在我家租住過的房客大妮從深圳來內蒙,參加高中同學聚會,聚會完的當天,大妮專門坐了一個半小時火車,到我家看我母親,拉著我媽的手,聊不完的往事。
那時候,我家住在城鎮舊區一排鐵路職工專屬的平房里,自己在院子里蓋出來兩間南房,前后開了窗戶,倒也透亮,平時堆放一些雜物。那幾年,隨著南方和西北人到內蒙做小生意的越來越多,鄰居們爭相把自己家閑置的屋子租出去,整個院子租給河南做豆腐的,大點房子租給云南賣麻糖的,我家鄰居租給了陜西來的一家四口賣茶葉的。不久,賣茶葉陜西人給的房租低,鄰居準備另外租給福建賣塑料電子表的,鄰居就慫恿我媽把南房租給賣茶葉一家。我家南房沒有鄰居家的房子高大,由鄰居大嬸子出面討價還價,以比她家原先租金略低的價錢,我媽把兩間南房租了出去,一間住人,一間放茶葉和我家的物品。幾天后,賣茶葉的陜西人領來他的“鄉黨”一家三口,這一家子沒有男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女,帶著兩個女孩,大的七歲,小的六歲。經茶葉房客與我媽協商,在已經確定好的租金上加了個半價,他們兩家各半,每月湊齊交給我媽。新來的房客賣石榴,娘仨從家鄉背來的大石榴,他家的大女兒叫大妮,剛上一年級。
大妮個子不高,黑黑瘦瘦,眼睛亮亮的,走路像小跑,說話不多,字字洪亮干脆。她們的“鄉黨”稱呼她為“麻桿妮”。“鄉黨”們一到下雨下雪天歇工,在我家院子里逗和妹妹玩的大妮,問她長大當誰的婆姨,大妮一把推開身邊的大叔,大眼睛淚晶晶地跑回屋,聽到屋里大妮媽媽的抽泣聲,還能聽到大妮在一旁堅強的勸媽媽:娘,有大妮在呢,您別傷心。從她們老鄉那里得知,大妮她們的“大大”和一個坐臺小姐跑到了廣東,組建了個“另類”家庭。幾個親戚和老鄉把她們三人從鄉下帶出來,大妮媽和老鄉們一塊兒挑擔子走街串巷,叫賣她們老家特產的石榴“大紅甜”,大妮的“鄉黨”們不再逗大妮,但仍舊叫她“麻桿妮”。我母親看到大妮媽媽在家的時候,總會過去和她聊天,開心的時候,大妮媽媽露出爽朗的笑聲,大妮和二妮在周圍歡快地打鬧。
大妮上學的時間就是媽媽“出挑”的時間。大妮在前邊走,媽媽跟在后頭,大妮一字一句地背課文,媽媽手里拿著課本看,背錯的地方大妮媽媽也不認識,大妮自己知道,她總要停下來看一眼媽媽手里的書,繼續走繼續背。大妮媽沒上過學不識字,肩上挑著的兩筐火紅的石榴顫巍巍,大妮的小手緊緊抓住一頭的筐子,向上用勁,胳膊上繃起的細細的青筋和媽媽頭上罩著的綠頭巾一樣顯眼。課文背完學校也到了,大妮從媽媽手里拿走書,和同學們走進學校,大妮媽放下石榴挑子,擦把汗繼續走。第二年,出挑的成了娘仨。
一晃就是七八年,大妮她們的茶葉老鄉早就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大妮三人一直住在這里。夏天走街串巷時間長,大妮家的“大紅甜”賣得還可以,冬天天短賣得不好,我父母干脆免了她們的房租,但一到日期,大妮就會把租金送過來。大妮媽晚上加班縫鞋墊,白天在石榴挑子上掛個布袋子,把手工鞋墊裝出去賣。我家前排有一家老兩口,兒子在鐵路上班,老兩口沒事就弄回來火柴盒紙片,用漿糊糊火柴盒,送到加工廠,每月能掙幾塊錢,上三年級的大妮央求老奶奶給她分點活兒,后來,兩個女孩每晚寫完作業,就糊火柴盒,幫媽媽掙錢。因為這事,大妮和媽媽大大地爭吵了一回,引得我家人和鄰居,還有大妮的鄉黨們勸了半天,大妮媽紅腫著眼,才同意了姐妹倆“做手工”,但是必須先由大妮媽媽檢查小姐倆的作業,盡管大妮和妹妹知道媽媽不識字,但她們從來沒欺騙過一次媽媽。
本來不大的南房里,并排擺了兩張單人床,三個人挨著睡,地上就剩不下多少地方了,每天做飯的鍋碗必須收起來,才能在原地支起張小方桌,放盞臺燈,頭對頭姐妹倆寫作業。寫完作業,做她們的手工。一次下雪天,大妮和媽媽晚上去火車站接陜西親戚給捎來的石榴,借了我媽的自行車放在車站外面,母女二人把石榴背出車站一看,鎖著的車子不易而飛,大妮和媽媽硬是把兩大箱子石榴背了好幾里路回來,連夜把一沓自行車錢從門縫給我媽塞進去。早晨下了我媽一大跳,問清楚后退回去錢,但我媽家窗臺多了一大溜火紅的石榴。
大妮每天都起得比媽媽早,給媽媽和妹妹做好早飯,然后自己搬個馬扎坐在院子里,拿塊饅頭邊吃邊看書,等著妹妹和媽媽吃完早飯,幫媽媽把一顆顆石榴用布子擦一遍,然后和媽媽、妹妹一起出門。晚上,大妮輔導妹妹做完作業,怕影響媽媽休息,姐妹倆在媽媽的床邊拉個簾子,姐妹兩人在一個盞臺燈下面,學習到深夜。有時候遇到不會做的題,大妮就怯怯地拉著二妮的手,過來問我念高中的妹妹,凝滿渴望的眼神。她媽媽總是讓順便帶過來幾個石榴,由于市場上價格不菲,我父母只留下一個,其余的送回去,讓大妮媽媽留著賣錢。每次大妮還會把我媽送回去的石榴又送回來,黑瘦的小臉上眨著黑亮的大眼睛,咧著嘴,笑得比她家的“大紅甜”還甜。
我父母搬離平房時候,大妮三口就搬到正房里,住的地方寬敞了,晚上,大妮姐妹執意要求媽媽自己在正房里看電視,她倆仍舊在南房的臺燈下學習。隨著北方經濟的迅速發展,蔬菜水果擺攤銷售越來越多,大妮媽也在集市上擺攤賣起了水果,主打還是家鄉的“大紅甜”,生意像掰開的石榴一樣慢慢紅火起來。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大妮初中畢業,考進了首府最好的高中,由于大妮的分數太引人注意,學校了解情況后,給大妮免去了所有包括三年住宿的費用,每學期發一次獎學和助學金,大妮上高中臨上火車的時候,大妮媽把一個火紅的“大紅甜”塞到女兒手里。開往首府的列車緩緩啟動,看著車廂里其他和自己一樣學生模樣的同學,父母陪在身邊,問這問那,大妮雙手緊握裝大紅甜”,看著車窗外媽媽遠去的身影,默默地說,媽媽放心,您的麻桿妮自己能行。第二年,二妮也考到姐姐那所學校,她們的母親決定重新挑起石榴擔子,挑進首府。開學時候,我媽打電話讓我回來,把大妮一家送過去,幫她們租到房子住下。
過了兩年,聽我媽說大妮考進了北大,學習金融專業,第二年,大妮在首都火車站接來了媽媽和妹妹,二妮也考進了首都師范大學,大妮媽把石榴擔子又挑進了首都。但是在一次挑著石榴沿街叫賣的時候,被一輛汽車撞飛,永遠離開了大妮姐妹,把媽媽安葬回老家后,大妮的同學們也開始親切地稱呼她“麻桿妮”。大妮和妹妹在學校的資助下,順利完成學業。大妮畢業后去了深圳一家外企成了國際經理人,妹妹則留在了大學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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