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閉上眼睛,我會想到許多人、許多事。
當我睜開眼睛,我會看見許多人、許多事。
想到的那些人、那些事,基本與我有關。
看見的那些人、那些事,基本與我無關。
我活在這個人的世界上,看上去我是在與人打交道,可真正認識我的人有多少呢?我認識他們又有多少呢?
好象,我認識好多人,好多人也仿佛認識我。可當我想找個幫助的人,抑或找個訴說的人時,這才發現,我認識的人可沒那么多。至于那些認識我的人,是不是也有我這樣的感受,我可說不準。
我活在人的世界上,每天,乃至每時、每刻,都有許多人從我面前走過。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他們的命運永遠都不會與我交集,盡管人類的命運大同小異。他們到這個人的世界上來,不會向我匯報;他們離開這個人的世界時,也沒必要跟我打一聲招呼。他們來是他們的事,他們走也是他們的事。除了上帝,大約沒人管得了他們。
如此看來,我們這一生的交往,只與自己的親人、相當好的朋友有關。我們活好活壞,也與他人無關。
但有許多人不這樣想。他們以為他活得風光,他升官發財,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見,都欣羨他。這種人即便他倒了霉,他也以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都在看他的笑話。
莫說你不過就是某個地方的某個人,即便你貴為某國總統,別國的民眾對你也不感興趣。
茫茫人海,相識的人沒幾個,即便那幾個相識的,你也未必了解他們的人生。我們只是與他們相識。相識是什么呢?相識就是見面時點個頭,打聲招呼而已。他們對我,也不過這樣。
人生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莫不過如此。
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對于那些相識而言,連一杯水的交道也沒有。但許多的人卻為人際關系而苦惱著。那是怎樣的一種人際關系呢?是他與他身邊的人的一種關系,還是他與整個世界的人的一種關系?中國人的人際關系比較復雜,但若認為這種人際關系,乃是他與整個世界的人的一種關系,那肯定就是個笑話。普通中國人做不到,不普通的中國人也做不到。
依照我對中國人的人際關系的了解,他們所謂的人際關系,基本局限在他工作的圈子里。也就是說,令他苦惱的人際關系,大都與他的工作單位有關。這種人際關系,基本可以認定,是他與他的工作單位里的人的一種關系。
對這些苦惱的人來說,不要說這個世界的人與他無關,就是單位之外的人,也與他無關。這種人,連鄰居是誰他都懶得了解,他會關注這個世界,關注這個世界里的人?
我承認,我也不是那種“為人類解放而奮斗的”人。我頭腦里裝的人類沒有那么多。同許多人一樣,我曾經也為人際關系而苦惱過。那時,我比較年輕。當我為人際關系而苦惱的時候,我知道,我身邊的那幾個人,便是我整個的人生世界了。回過頭去看,或者回過頭去想,可能有些悲哀。但看看身邊的人,或者看看整個世界里的人,他們不都是這樣的人際關系嗎?這也就意味著,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相當狹隘的世界里——也許稱生活的圈子,比較合適。在這個狹隘的生活圈子里,我們的目光、我們的心胸、我們的頭腦完全地被這個圈子里的那幾個人,至多一群人占據了。我們的人生仿佛也是為這些人活的。許多人即便退了下來,出離了他生活的那個圈子,也還是愛著或恨著他圈子里的那些人。
只有心中懷揣著“為人類解放而奮斗”的那些人,他們才會把目光從自己生活的那個狹小的圈子投向全人類。這樣的人畢竟少數,而且少之又少。哲人的頭腦里也有全人類,只是他們未必要“為人類解放而奮斗”。他們的思考比之“為人類解放而奮斗”的那些人要深刻許多,也更為復雜。人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世俗的生活值不值得過?生存的意義是什么?人為什么活著?等等。哲人會思考諸如此類的這般的問題。
從深陷人際關系而苦惱,到跳出來向哲人靠攏,目的不過是:試圖不再為人生而苦惱,試圖從哲人那里獲取新的人生。不幸得很!我只能這樣說。不再為人際關系而苦惱,這的確被我看作是人生的一大飛躍,但“拜訪”全世界的哲人之后,我承認,他們中每個人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新世界,也的的確確讓我的靈魂震栗過。沒錯,是震栗:我接受他們的某些思想,認同他們的某些觀點,可我并不認為,他們的思想和觀點就是人類唯一的思想和觀點。他們的思想和觀點,可能會改變一些人,影響一些人,但要說改變了我,影響了我,好象還沒有。這絕非我固執,亦非我狂妄。我想到的理由大約只有一個:世俗。包括那些讓我靈魂震栗的哲人們,他們的人生也始終沒離開過世俗。甚至,他們中的一些人在世俗的生活里活得比我們還糟糕。也許應當把他們從世俗與哲學中分割開來看。事實上,世俗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世俗徹底地同化。就像永遠深陷人際關系而不能自拔的那群人一樣,他們的人生不可能高遠。
我生活于一個叫作人的世界里。我是茫茫人海里的“這一個”。在這個人的世界,人,太多了,多到以億來計。一個人來了,一個人走了,悄無聲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這個人的世界,我們過的是人的生活,當然,我們有時也說過的是牛馬一般的生活,甚至牛馬不如的生活。即便如此,我們也想做人,不想做牛馬,但是人真的就是人嗎?人干的就是人的事嗎?牛馬供人類役使,人類供誰役使?
在這個人的世界里,我有幸作為人來到人的世界做一回人。已經做了許多年的人了,誰要是讓我說說人,我都不敢開口。人來到這個世界,可能什么都搞不懂,也可能來不及搞懂。造物主給人一個大腦,當然也給其它動物一個大腦。人類以為,給人一個大腦就是為了讓人思考。造物主也給其它動物一個大腦,依照人這想法,也是為了讓它們思考。動物們思考什么,我們不知道,我們思考什么,它們也不知道。動物一思考,我們就發笑。在我們人的眼里,動物哪有思考的本領?只有人,只有人的大腦才可以思考。好在,在這個人的世界還有一個頭腦清醒的民族:猶太民族。他們了不起啊,他們說了一句公道話,也是一句大實話——“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不是人類不能思考,而是人類無論怎樣思考,他們都不能超越自身。就像一個人,他在頭腦里想來想去,想的始終是自己的那一點點兒事。你不能否定他的思考。可平心而論,誰能說他這思考有價值?價值在哪?如果這思考沒有價值,可他卻還一直這么思考下去,一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我們會告訴他,說他的思考沒有價值嗎?如果他的思考沒有價值,誰的思考才有價值?上帝之所以笑我們,答案就在于此:我們都在思考,我們都認為自己的思考是有價值的。事實上,上帝發笑,乃是給了我們天大的面子——尤其是最愛面子的中國人。上帝應該為人類的所為感到悲哀。當然,上帝笑一笑,也與他自身有關——畢竟人這種東西為他所造。他怎么會嘲笑他的孩子們呢?但我想知道,孩子們的思考如果令上帝發笑,那孩子們的父——天父,他又有著怎樣的思考呢?他的思考若是有價值的,為何不把他那價值傳遞給我們?造物主難道樂見人類愚昧無知?難道人類一旦打開智慧之門,人類就會加速自身毀滅的腳步?抑或人類一旦獲取上帝的思考,人類便不認他這個天父?他這個造物主?他這個神?繼而像發了瘋的尼采詛咒他:“上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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