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孤單 那么彷徨》是一個人的精神成長史,也是一個作家的心靈史。趙瑜在書中坦陳了自己青春期的內心成長,在諸多人生轉折處思想的幽微嬗變,與眾生及人間萬物的精神交集。雖是長篇散文,卻有著小說般的曲筆與表現空間,身體與精神的濃度和比例也剛剛好。全書分三部分:生活史,行走史,思想史。那些蒼茫世事中有光與無光的,殘缺與疼痛的,在時隔多年之后回望,都已被他釀制成自己人生中的原漿酒液,讓我讀出許多濕熱的感動來。仿佛,又歷經了一次精神成長。

“我沮喪地在地上坐了一會兒,一個人扶著車子站起來。然后,蹲在地上,一粒一粒將麥子收進口袋……這場雨淋濕了我整個青春……高中三年,我整整帶了三年的麥子,無數次翻車,撒在路上。冬天時的艱辛更是難以描述。時間是怎樣一天天翻頁,一天天將我推向現在,現在想來都覺得遙遠模糊。但,每次憶念起中學時代,我最想念的卻仍然是帶著麥子在路上的時光,那一路的風雨,讓我懂得了生活從來都不是簡單的陳述句,它充滿了比喻。”趙瑜再現了少年開始用稚嫩雙肩扛起生活,與生活艱難對峙的那種挫敗感與痛感。他沒有放任抒情,而只是讓人想象,這種生活對于一個人內心的雕刻與塑造。我喜歡他散文里的那種戛然而止與心理留白。

他筆下的生活史,讓我看到一個人的出生地與童年生活背景在他身心所打的不可逆的烙櫻那些質地豐富的孤單與彷徨,一定是很多人無法觸摸的傷疤,趙瑜卻經由內心的輾轉發酵,讓它們變成自己身上幽光四射的精神徽記。所以,他“漸漸從一個單細胞價值觀單一的偏執狂,而變得寬容”。

一個好作家可以和萬物交談,與萬物戀愛,深入它們的肌理與秘境。那是一種“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齊物精神,是“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的深邃情懷。“我常常相信萬物都有自己的語言,水流向自己想要抵達的地方,樹通過風與另外的樹交談。稻田也是這樣,那波浪一樣的語言像詩歌一樣,每一句都需要我們安靜傾聽。”他觀察世界的方式,讓我看到作家獨立而強大、覆蓋世俗的價值觀。

趙瑜善于打撈那些凡俗庸常的生活中蘊藏的富有文學性的每一個點,他抓住的生活細節意趣橫生。比如《云彩記》中所寫的“洱海傳奇”,兩個婦女為爭兩個客人坐自家的船,奮不顧身的心智大比拼與捉襟見肘的道德感令人心酸莫名,比之于《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中張大民繁復地比較兩家工廠的餛飩時所表現的喜感與痛感,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發現書里有個常用的句型是“這真好”。這說明了一個人的生活態度。他總能找到和感受到“這真好”的東西,哪怕前面所寫的明明是一個讓人感覺不太好的東西。這反映了一個人的心靈質地。作家自有他獨立的精神維度與生活邏輯。這個維度與邏輯,超越庸常,不問世事,有常人難以企及的風景。他那種沉著從容的敘事態度,讓我相信,他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沈從文。

散文,最容易見證一個人與世界的關系好不好,與自己相處得好不好,因為他所看到與感受到的一切都在折射著他的內心。散文如此展露著我們的內心質量,正如趙瑜所說,“真正的生活屬于內心”。我在他這本寫孤單與彷徨的書里品嘗到了他內心的諸多美味。說到底,一個好的寫作者,不在于他擁有什么樣的生活,因為他總能吸收、消融、轉化生活給他的每一點,不論好的還是壞的,不論是珍珠還是渣滓。就像趙瑜歷經的那些孤單與彷徨,是傷害還是成全了他,全在于他的心力。“我背叛了我自己,同時,我也擴大了我自己,修正了我自己。我喜歡這修正的過程,我喜歡現在的我,多于之前的我。”所以我想,你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又有什么要緊的,重要的是它被敘述的樣子,重要的是你在內心感受到的它的樣子。